课间操,听障学生在玩耍打闹(2月23日摄)。本报记者魏培全摄
当生命的“耳机”被关闭,他们如何被重新“点亮”?
在福建莆田市特殊教育学校,有一群听障孩子,正在爱的鼓励下,尝试着活出自己的精彩人生。
更值得欣喜的是,随着医学和社会福利事业的发展,如今的听障学生正在逐渐“消失”。
漫长的“点亮”过程
走进莆田市特殊教育学校的校园,远远地就能听到听障部的教室中传来“咿咿呀呀”的读书声。
这是一堂小学语文课,学习的是李白的《静夜思》。在外人听来,听障学生们发出的声音单调、毫无意义,但与孩子们朝夕相处的老师却可以从中觉察出学生们细微的进步。哪怕孩子们在发音中分清了两个声母的区别,都会立即得到老师一个热情的“大拇指”——这是师生交流中最常见的一个手势,表示“很好”。
蔡黎萍老师已经在特教岗位上工作了近30年,送走了20多茬毕业生。她告诉记者:“和听力正常的孩子相比,听障儿童少了一种和世界对话的工具,需要更多的爱,才能点亮他们。”
在莆田市特教学校课堂上,对听障的孩子们,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在使用手语时,孩子们依然要在课堂上发声,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
“我们不希望学生只学会手语。他们熟练使用手语以后,就容易习惯手语交流,那样会失去很多感知这个美好世界的机会,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听障’圈子里。虽然孩子们开始朗读课文的发音并不准确,但是作为老师,鼓励他们大胆发声,是帮助他们迈出人生中的重要一步。”蔡黎萍说。
付出总有回报。孩子们在老师的反复鼓励下,从刚入学时只能羞涩地发出“嗯嗯啊啊”的声音,到毕业时大部人可以大方地边打手语边用简单语言和正常人交流。就这样,他们走出自卑的阴影,让人生拥有更多可能性。
小仙(化名)是一名小学二年级的听障学生,单看外表是个阳光向上的女孩,她喜欢跳舞,每次在律动教室,总是站在第一排,认真地瞪大了眼睛学习老师的舞姿。看到老师经过,小仙也会礼貌地大声喊出“老师好”。
然而,对于听障部的20多名教师来说,看到小仙这样的孩子天真烂漫的笑脸,心底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重。
“一方面,作为听障学生的老师,一旦选择了这份职业,就要做好很难拥有其他教师一样的成就感的准备。每次开会,当其他学校的老师在讨论自己的教研成果和优秀学生代表时,我总是想到我们的学生。由于听力和表达能力的不完整,他们在很多方面的成长进步,都比听力正常孩子慢不少,也更难顺利地融入社会。作为教师,我们最大的期望就是他们能够拥有一个尽量更好的人生。”莆田特殊教育学校校长吴劲松说。
另一方面,老师们心里十分清楚,听障学生们还小,他们自己并不完全清楚命运给他们开了个多么残酷的玩笑。进入社会后,很多职业的大门不会向他们敞开,在未来的人生中,这些孩子也会遇到更多的坎坷。作为教师,只能把这种情绪藏在心底,把阳光的一面带给孩子们。
然而,这些孩子从未被放弃。如何鼓励孩子们正视自己,接纳自己,积极阳光地走好自己的人生道路,成了教学研讨会上老师们最爱讨论的话题。
“在特殊教育学校里,听障学生们和正常的孩子一样,享受着接受平等教育的权利。社会对特殊群体格外关心,格外关注。政府在对听障学生每年的生均公用经费的拨款是正常学生的10倍。对寄宿、寄午学生伙食补助,每个月还有一定金额的交通补贴。”吴劲松说。
活出自己的精彩
在莆田特殊教育学校,听障孩子们正在爱的教育下,越来越活出自己的精彩篇章。
老师们对一个叫庄志宇的学生印象特别深刻。
庄志宇的家境并不算好,家离学校也远,所以从小学一年级便开始寄宿。从小他就显得“文静”,当同学们在玩时,他总是静静地在教室的角落里看书画画。
上高中后,大部分同学准备参加专门针对听障学生的高考,对他们来说,考上大专就是一个“天大”的梦想。有一天,庄志宇用手语告诉老师,他要考本科,而且要考西安美术学院。老师耐心地向他解释西安美术学院的招生要求,分析了考试的种种困难。特别是个别考试课程学校没有开设,需要自学。
一次次的劝说,并没有让庄志宇放弃。每一次他都坚定回答,他一定要考本科,考西安美术学院。为了实现这个梦想,教室的灯比以前更迟熄灭了,早上很早,就可以在校园看到这位低头看书的少年。
笔记、试卷、素描、油画草稿一天天变厚,一天天变高,临近高考时,它们堆起来已经和课桌一样高了。最后庄志宇以扎实的专业基本功和文化课成绩通过西安美术学院的招考,被工艺美术专业录取,成了学弟学妹们的榜样。
今年有好几个学生找到吴劲松:“校长,我也要努力,学专业知识,考上好学校。”
在莆田市涵江区美术家协会主席邓伯元的工作室,有一位特殊的画师——听障学生吴俊青。因为对听障群体不了解,又不会手语,一开始邓伯元不想破格招收聋哑人当画师,但是每年春节这个学生都主动登门拜师,前两年邓伯元以各种理由推脱,到了第三年经不住“软磨硬泡”勉强答应,让吴俊青来画室跟班学习一两个月。
没过多久,邓伯元发现自己“小看”了吴俊青。虽然听力和表达受限,但吴俊青身上有一股愿意吃苦的劲儿,认准了一件事后,就铆足了劲做好。“他每天最早来画室打扫卫生,什么脏活累活都抢着干,最难能可贵的是,其他人觉得繁琐无聊的工笔画,俊青反而具备独特的优势。他能够摒弃一切杂念,在画室沉下心一泡就是一天,无论是造型还是线条都一丝不苟。”邓伯元说,经过一年多的学习,吴俊青的绘画水平突飞猛进,作品已在省级美术比赛中多次获奖。
同样让老师们自豪的,还有1979年出生的陈志慧。毕业后,陈志慧学习美容美发,开了一家理发店,因为手艺好,价格合理,店里客人常常爆满。
近年来,学校为孩子们开设了绘画、烘焙、美容等多门职业课程,陈志慧多次应邀回校教授学弟学妹们美容美发等技能。
“只要孩子们想学,作为教师,我们都会倾力去教。我们坚信,这些课程是一把把‘钥匙’,能够帮助听障孩子们打开未来人生的更多可能。哪怕只是学到了‘皮毛’,也许在走入社会后,就能经过自己的持续学习,完全掌握这一项职业技能。”美术教师余泽芹说。
为了树立学生们的自信,每周美容课程都有一批特殊的“忠实顾客”,教师们会主动来当学生们的“实验品”。有一次,有位老师看到一位学生因为肢体残疾,手指力量不够,手艺不好,没有“顾客”,便主动坐在了他的面前,打了个手语:“就你来给我理个发。”理好头发后,老师又及时给了他一个热情的“大拇指”:“很好!”
而烘焙课堂上,每当学生们亲手制作的一炉蛋糕完成,任课老师便将“作业”发到微信群中。学校教师们在群里“接龙”,纷纷买下蛋糕,作为对孩子们的鼓励。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孩子们树立信心,相信自己一定能行,让他们以后能走好人生的路。”吴劲松说。
“没想到今年招不到新生”
去年9月招生时,学校没有学生报名。通过微信宣传,给相关学校校长们打了一通电话后,老师们发现了一个不得不面对的事实:几十年来,学校第一次招不到适龄阶段的听障学生了。
回想10多年前招生,校门囗常常排起长队。因为名额有限,学校不得不从报名学生中挑选出一部分入学,不少聋哑学生因此没有机会接受教育。如今,随着国家的发展,对残疾事业的保障力度越来越大,对残疾人越来越关爱,听障儿童的数量正在逐年下降。
“没想到今年招不到新生。”在校工作30多年的一位老师感叹。
莆市残联康复科科长黄卫国告诉记者:“过去常说‘十聋九哑’,指的是如果没有进行人工干预,聋和哑往往是相伴的。新生儿一旦不幸有先天性的聋,错过了6周岁前语言发育的最佳‘窗口期’,即便进行人工耳蜗植入,他们也很难再学会开口说话。而如果在新生儿人群中进行全面的听力筛查,及时为无法听见声音的孩子们植入人工耳蜗,他们中的多数人就可以顺利建立和这个世界的联系,这就是如今的‘十聋九不哑’。”
记者了解到,人工耳蜗植入的手术和后期康复费用加起来不低于20万元,这对于经济条件不好的家庭来说,是难以承受之重。在免费人工耳蜗植入普及前,一些孩子很遗憾地错过了0-6周岁的“窗口期”,导致他们无法融入正常校园,而转入了特教学校。
事实上,为了实现“十聋九不哑”,近年来国家和各地投入了不少财力。黄卫国说,近年来莆田市对符合条件的0-17岁听力残疾康复训练补助应补尽补,有效提升残疾儿童生活自理能力。对于符合免费人工耳蜗植入的儿童,多年前就已经实现“申请即可植入”。在后续的康复训练下,大部分孩子不仅听见了声音,也都学会了开口说话,他们人生从此改变了。
对于莆田市特殊教育学校而言,随着听障班的学生越来越少,听障部的老师们也面临着一个新的课题:转行去教其他类型的残疾孩子。
蔡黎萍就是其中的一位教师。这几年,随着自闭症孩子数量增加,自闭症学生比例也在逐渐上升。她和同事们也正在积极学习自闭症儿童的教育新课题。“作为特教老师,永远有学不完的东西。我们也希望有更多人能够看见这群孩子,关爱这群孩子,让这群孩子能够感受到社会的温暖。”
虽然这种转型对习惯了听障教学的老师们来说并不容易,但是身为校长,吴劲松认为:“即使我们失业了,需要重新出发,但是看到越来越多的孩子,不用学手语,可以和正常学生一样享受精彩人生,我们一样感到自豪。”(记者 陈弘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