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彼时82岁的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教授汪品先随“深海勇士号”在南海3次深潜。一直致力于海洋知识科普的他,如今在互联网平台已成了“网红院士”“网红爷爷”。光明图片
复旦大学教授赵斌在实验室测试新购买的无人机,为此他特意拍了一条vlog发在网络上。光明图片
中国人民大学副教授蔡丹君在古代文学知识短视频摄制中。光明图片
山东财经大学副教授宋浩在《线性代数》的课堂上指导学生。光明图片
今年教师节前夕,中国科学院院士、同济大学海洋与地球科学学院教授汪品先在网络平台哔哩哔哩(B站)上的粉丝超过100万。在采访中,汪品先告诉记者,即使自己并不懂“一键三连”是什么意思,但他也很愿意跟网友们交流。在汪品先看来,网上对讲课的反馈是当场的、即时的,比如弹幕,“像下雪了,全是喝彩叫好,看见确实很激动,是像剧院那种反响”。
随着越来越多的高校教师走出象牙塔,在青少年聚集的网络平台面向公众开展知识普及和传播,高校教师成为up主(上传视频的人)日益受到关注。相关数据显示,在B站上,已有近千位老师up主,其中名师学者近300位,包括中科院院士、大学教授、青年教师、科研机构研究员等,覆盖近百个专业学科和大部分知名高校。
借助互联网平台的便利,名师课堂得以打破时间与空间的局限,也让专业知识走出传统大学体系。
1.迎接挑战 教学方法与时俱进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蔡丹君的工作台就在自家的阳台上。设备很简单,一张大书桌、可随时充当不同背景的两种颜色的窗帘、几盆绿植,架上三脚架相机就可以开始拍摄。
这几年,蔡丹君在课堂上发现一个越来越常见的现象:现在的孩子,想了解什么知识,首先就会想到去网上搜,而不是去书上查。“我开始的时候很纳闷,有位同学就告诉我,他们这代人,就是上着网长大的。我意识到,这一代人,他们的知识载体、获取知识的渠道,跟过去不一样了。时代在变,需要我们去正视,也要迎上去。”蔡丹君说。
还有人早就迎头赶上,山东财经大学数学与数量经济学院副教授宋浩拍摄教学视频的契机,可以回到大概8年前。当时有学生在校园里碰到他,因为《线性代数》很抽象,他们听不懂,所以来寻求帮助。“我就想如果能把我的课录制下来,给学生们分享,应该能帮助到他们。最早只用录音笔,后来使用二手的DV,再后来才购置高清和4K的摄像机,走上了数学视频创作的道路。我自己会录视频,会剪辑视频,会简单的特效处理,虽然最初的技术和设备都非常差,后来慢慢改进和提升技术与设备。敢于迎接挑战,所以开始在网上上传视频。”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赵斌发布的《景观生态学》视频,是网上第一个关于景观生态学的完整课程。赵斌此前接触过各种不同的教学网站“至少不下十种,其中在教学实践中充分使用过的教学网站有三种”。但他认为,这些网站太强调教学本身,仍然是以教为中心,“只不过将传统教学内容通过视频来表达,希望能模拟出传统课堂教学的效果——这其实也是这些教学网站设计的初衷。新媒体时代的教学应该是一种全新的学习方式,应该超越而不是模拟传统课堂,充分发挥新媒体寓教于乐的特点,让学生主动参与到学习过程中。”
“一代有一代之学术,其实教学也是如此,教学的方法和形式也需要与时俱进。”蔡丹君举了吴小如先生在书里对当时社会变化感叹的例子,“吴先生去某地给别人上课,感叹风气之变。他们求学的时候,是‘只闻来学,不闻往教’。意思是,只有学生到老师这里来求学,没有听说过老师跑到学生那里去教。同样,我们这代人,是老师到课堂上来给我们讲课。而新一代的年轻人,老师在课堂上课,他们不满足,还要去网络上找课来听,他们对教学的期待变得更高了。在教学方式上,要用他们熟悉的、喜欢的方式,才能让他们爱上这个学科。”
蔡丹君真切地感受到,“在今天,教师需要站在学生的本位上去教学,而不再是自己想教什么教什么,需要去考虑学生的需求,引导他们的兴趣。以前在课堂上,同学们不敢发言,但是在网络就不一样了,他们会在我的视频下催更,会在私信中大胆提问。我通过这些信息,才知道他们心中最大的困惑是什么,然后才能有效地实现一个教师‘传道授业解惑’的责任和义务。”
2.知识普及 反哺课堂教学
“你不要搜索宋浩,你要搜索《线性代数》,第一个,就是我;你再搜索《微积分》,排名第一的,也是我。”在《高等数学》课程视频的开头,宋浩这么介绍自己。
宋浩的《高等数学》在网络平台上的播放量高达2800多万。“知识类的视频,是刚需,学生非常需要。《高等数学》《线性代数》《概率论与数理统计》《微积分》这些课程,大学一年级、二年级的学生都需要看,全国每年大概有2000万大学生,75%的学生需要学(文科历史法律艺术等专业不学),你说这些课程重不重要?”宋浩说。
“对有的学生来说,高等数学很难、很枯燥。通过我录的视频,能够给大家在学习数学上提供一些帮助,真真切切地影响到很多学生的学业。”宋浩觉得,“是挺有意义的一件事。”
在采访中,所有老师都认可的一点是,录制视频以来,对自己的要求越来越高,要“扎实”,要“对得起网友”,不能有“硬伤”。
“古典文学普及工作,一直都是中国古代文学学科的优良传统。文学普及是一个阵地,如果专业学者不发声,那这些错误的认知就会去影响我们的年轻人,后果是可怕的。”蔡丹君举例说,“网上流传的什么《江雪》是首藏头诗,藏的‘千万孤独’,《桃花源记》《红楼梦》是鬼故事等,这些错误知识很误导观众。”蔡丹君把知识普及作为自己的责任和义务。
汪品先极其看重知识普及的工作,“科学家要走出象牙塔,和群众打成一片,应该把科学研究和普及做无缝连接。科学家把科学研究讲出来群众也能听懂,说明自己融会贯通了。科学家应该向社会汇报,做了什么?做的事情有什么用?让整个社会都对科学感兴趣。科学普及与时俱进,采用新技术非常重要。现在短视频科普有许多原来达不到的效果,我很高兴我也在跟上。”
赵斌认为,知识是严谨的,而不仅是严肃的,知识的面孔可以变得很可爱。“生态学知识的门槛并不高,但其实误解不少,我做的一些有关生态学的视频,就是想消除这些误解。”而在面对知识碎片化问题时,赵斌认为,“我们在学习中,就应该将被动推送的碎片化知识,主动选择并缝合到我们自己的知识体系中,扩展自己的知识网络,并逐渐成为我们思维的一部分。学习知识应该为自己所用,而不是让自己去迁就知识。只有这样,我们才能充分利用海量知识,追求更高层次的个性化,提高并发挥我们认知世界的独特魅力。”
还有一些变化也在发生。对课堂的反哺,线上和线下的联动,是老师们正在做的尝试。这学期伊始,赵斌计划把课堂上的讨论放到线上来,“不同层次、不同专业的学生参与进来,各种想法、各种观点、各种角度,这种跨越时间和空间,跨专业、跨年龄的讨论,也许能更加激起学生的讨论热情。”“用学生喜欢的方式来展示我想传递的知识”是赵斌正在做的事情。
去年蔡丹君刚开始发视频时,讲螃蟹宴。她按照平常上课的方式来:同学们,我们今天要讲1234……导语就占了2分钟,许多同学就在弹幕里说:原来,我刚才听了个寂寞。蔡丹君收到这些反馈,就试着用更简练、更浓缩的语言做课程开头。“如果视频点击量在5万以上,那意味着可以坐满一个鸟巢,那是巨大的教室。而这会促进你听到学生的声音,也才会去改变自己。在网上收获的很多经验,还有‘云学生’们的反馈,最后也反哺了我的课堂教学。这几年,我在课堂教学上的诸多尝试和努力,也收到了很好的效果。”蔡丹君说。
3.精神食粮 传递正能量
来听宋浩讲课的一部分学生是被宋浩的“段子”吸引来的,学生们常常戏谑说,要在段子里找知识点。
但宋浩不以为意。“我不仅仅是一个视频up主,也是一名党员。在传授知识的同时,也在传递正能量。我会分享我本科硕士博士求学的经历,让学生们知道学习的价值和求学的乐趣。我也会分享我工作后的感悟,让学生们知道知识的力量,以及如何像我一样从一个农村娃,一步一步通过求学改变命运,实现自己的价值。”
“我是数学老师,我擅长的就是讲数学,那我就充分发挥我的特长。我通过8年的努力和亲身实践,把自己的‘数学课’带给了全国的大学生,让学生们喜欢上数学课。今后我还会录制高中数学视频、初中数学视频、小学数学视频,解决全国学生学习数学的难题。虽然我是个‘小’数学老师,但并不会妨碍我做‘大’事情。”宋浩说。
在课程讲授的同时,赵斌会选择一些看起来艰涩的论文进行讲解,“我并不是针对SCI论文来讲授,我讲的是高级科普杂志(Nature和Science,PNAS)的文章。”这样做意义在哪里?“许多大学生觉得这些杂志很牛,但自己并没有真正看过,我逐字逐句地翻译,就是想让大家看看,最牛的杂志其实也会谈非常普通的话题,但谈论的角度和创意总是让人觉得很新颖。我的目的是,将科学研究和科研写作拉下神坛,同时也会表达我自己的看法。也就是说,借用这些杂志,表达我自己想表达的内容,做有深度、有力度、有温度的作品。”赵斌说。
“我做视频,主要是为了建议大家少看视频、多读书。”这是蔡丹君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我现在录制视频,是希望通过年轻人喜欢的这种形式来延续前辈的文学普及工作,用他们熟悉且健康的网络语言来讲授,期待的是让青少年学生、初学者,更容易理解知识点,喜欢这个学科。不但让他们知道古代文学是好玩的、不枯燥的,还要让他们觉得古代文学是跟现代社会的‘我’相关的,对‘我’有激励、有启发、有安慰。我们赶上了一个民族复兴的伟大时代,我们应该给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健康的、优质的精神食粮。”
“老师不是只教知识,每一个知识里面都有自己的立场,有自己的价值判断,我们要精准地传达出去。在做古典文学普及和教育的时候,恰恰就是要把重心放在思想和价值观上。”蔡丹君最后说。(光明日报记者 杨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