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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里的“中学生”
    来源:解放日报 发布时间:2024-03-11 1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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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会读书不知如何交朋友,宿舍生活面对纠纷束手无策,恐惧研讨型课程、开放性作业……如今的大学校园里,一些年轻人依然在读“高四”。


  高中时他们因被屏蔽于学习真空中,而鲜少有社会化成长的机会;当高考过后,身处大学这片本该尽情放飞的天空之际,却迟迟不敢离巢展翅。记者走访学生、教育专家和心理学者,探究这一现象。


  大一学生江澄


  “突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


  读大学快半年了,本市东部一所高校中文系一年级学生江澄(化名)才觉得自己稍微摸到一点大学的门,现在正处于战战兢兢的推门阶段,还没真正“进校”。


  “第一学期开学时,最初的新奇过去后突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小江来自北方,从小学习优秀的他听从父母意见将高考目标锁定“上”字头高校,该校每年只在他们那里招5人左右。


  “整个高中,我、爸爸妈妈、老师的目标是一致的,瞄准高考成功。”小江说,虽然学习压力很大,每天从7点的早自习学到次日凌晨1点上床,卷子做到麻木,但自己只要负责做好功课就行。家里对他的要求是心无旁骛,早上起来床都不用铺。而到校后,做什么题、去哪间教室、补哪个短板,都由老师安排好。自己已经习惯了执行,执行就是胜利,最后也终于如愿。


  然而进入大学后,他发现这个已经习以为常的“铁三角”散了,三者目标不一致了——老师不会管自己学得怎么样,除非自己追着问,部分通识类和专业基础课程需要提前线上学习,然后面对线下课中老师的咄咄提问。自己不再是被追着喂的那个。爸爸妈妈远在千里之外,对当代大学知之甚少,鞭长莫及,更重要的是,两人憋了几年的旅游需求爆发,几个月里玩了三省四市。


  “被抛弃”的小江每天认真上课、努力预习复习完成作业,上学期期中成绩排名班级中后,他内心满是惶恐,那应该怎么学?


  同宿舍的同学早早定下考研目标,桌前10厘米厚的词汇书和配套练习每天都仿佛在追问他:“你的目标是什么?考研、出国还是就业?就业的话哪个方向?出国、考研的话跨不跨专业?”这些自己都没想过,临时抱佛脚想却千头万绪、毫无主意,于是自责。


  选课、选社团、选讲座……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被教”的那个,而是“该学”的那个。手里握着这个巨大资源库的钥匙,他有了学习自由、学习权利、学习选择,却不知怎么选,每一次选择都很重要,但是没人替他负责了。


  “身边有的同学已经通过主动找老师牵线进入本科生研究项目,我还没摸到门径。”小江说,突然不会当学生了,那前十几年的拼搏又算什么呢?爸爸给他分析这叫路径依赖,其他人可以适应,为什么他不可以?


  “因为我不会无师自通。”小江说,以前看过一个视频,一位“虎爸”介绍自己孩子考上清华大学的成功经验,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尽量不社交,不为外物打扰。一次班级集体校外活动,他开车送孩子到举行活动的楼下,让后者上楼点个卯立刻就下来,还吹嘘“后来他还不是大二就把女朋友带回家了”,以证决策英明,一点不耽误。现在回想起来,怎么可能!江澄嗤之以鼻。


  转机从他连校园卡带手机都丢了的那一刻开始。小江记得那天是周五,辅导员秦老师带着他,就像大鸭带着小鸭一样跑遍了财务室、教务处、派出所,发现他情绪异常后开启了一场2小时的深谈。


  秦老师告诉小江,每个人的成长阶段不一样,专注自己,专注做事,只要方向正确,每一步都是进步。


  “以前看到这种‘鸡汤’句子,我都觉得就是说说而已,但那天听到,好像一下子被击中了,也许这正是长久以来我需要的。”他笑着说,不知道这算不算醍醐灌顶。


  除了“鸡汤”,秦老师还给了他具体的建议。比如每天给自己在学业和生活中各定一个小目标,哪怕多写了一篇读书笔记、刷了双鞋都可以。比如做二选一时,静下心来列出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两相比对,但最后要加上自己的“偏心”分,因为心里真正想做的、想要的,才能带来获得感,才有动力去拼、去坚持。


  从那以后,每天从完成小目标中感受着快乐的小江,开始勇敢面对一项项自己曾逃避的问题。几天前他第一次有了“吃饭搭子”——上公共课认识的机械自动化专业“牛人”,他俩的共同爱好是吃第四食堂的新疆炒米粉。一起吃米粉时聊得多了,小江开始思考,辅修一个理工科作为第二专业是否有可行性。那样做对就业估计没啥帮助,但大学不就该探索各种无用而有趣的未知吗?这是他当下对大学、对生活的新定义。


  大三学生林小湖


  “夹在学习倦怠与绩点焦虑之间”


  “只差一点,我就当了逃兵。”环境工程学院大三学生林小湖(化名)刚刚拿到校二等奖学金3000元,然而在大一进校时,她却是个学习困难户。


  “看到有人说,进了大学,灵魂却留在高三,我不一样,我的灵魂留在‘后高三’。”小林说,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还是运转的“刷题机器”,后者进入“自动保养期”——刷够了,学够了。带着这份不知道向谁发火的愤懑和有意无意的放纵,小林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涯。


  “一进校就被‘吓’住,学习压力丝毫不比高三小,绩点是很重要的评价排名指标,而排名背后是奖学金、保研以及其他资源的分配。”小林想好好学,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学。


  以专业基础课有机化学为例,授课老师在绪论部分就列出了长长的书单。理工科要看那么多参考书?小林不理解,更不知道怎么完成。高三时她的时间是以卷子为单位来分割的,如今更多时间交给她自由分配,茫然无从下手。


  对小林来说,学习本身就是与娱乐相对的一种“吃苦”,面对高考时她心里有个倒计时,考上就好了,全力冲刺,很快不用“吃苦”。现在发现,冲刺后还没到终点线,还要继续跑。


  “整个人就夹在学习倦怠与绩点焦虑之间,充满负疚感,就是动不了。”小林说,每次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前,总有诱惑在前,比如看一期搞笑视频,帮室友去南门最远的点取快递。


  排遣负疚感的途径是吃美食。在宿舍一边吃桥头排骨一边看搞笑视频那几分钟里脑袋放空,才不会被负疚感和对未来的恐惧追上。就这样,半年里重了6公斤。小林说,那是对失败的具象化。而这一切,也令她与妈妈吵了很多次,妈妈大声问:“你到底怎么了?”


  “当时我也很伤心,同时好像又很冷静。第一次有了退学或者休学的念头。”小林说。那一刻感受到人生的谷底。


  触底反弹是从一个偶然发现的小东西开始的。她发现同学在用“手机定时盒”,一旦锁定设好时间,手机只能接听电话用,时间到了才能解锁。有外力辅助,是不是能帮自己管住自己?


  小林开始尝试用它来管理时间,因为在设定时间内既无法看视频也无法点外卖,她“被迫”看书、学习,一遍看不进,看第二遍,反正已经没有逃避的地方。


  一开始小林设定的手机隔离时间是30分钟,慢慢地,45分钟,60分钟,150分钟,一个微小的“外援”撬动着小林对学习的专注力和主动性。“其实是我自己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她说,如果说这是根“救命稻草”,那么把她拉上来的是自己。


  如今,林小湖依然每天为绩点而焦虑。那6公斤体重,并没有减下去,但对她来说,已经是长大的证明。(记者 彭德倩)

责任编辑:陈钇彤审核:金春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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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里的“中学生”
来源:解放日报 2024-03-11 17:08:52
      只会读书不知如何交朋友,宿舍生活面对纠纷束手无策,恐惧研讨型课程、开放性作业……如今的大学校园里,一些年轻人依然在读“高四”。高中时他们因被屏蔽于学习真空中,而鲜少有社会化成长的机会;当高考过后,身处大学这片本该尽情放飞的天空之际,却迟迟不敢离巢展翅。记者走访学生、教育专家和心理学者,探究这一现象。大一学生江澄“突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读大学快半年了,本市东部一所高校中文系一年级学生江澄(化名)才觉得自己稍微摸到一点大学的门,现在正处于战战兢兢的推门阶段,还没真正“进校”。“第一学期开学时,最初的新奇过去后突然发现自己孤立无援。”小江来自北方,从小学习优秀的他听从父母意见将高考目标锁定“上”字头高校,该校每年只在他们那里招5人左右。“整个高中,我、爸爸妈妈、老师的目标是一致的,瞄准高考成功。”小江说,虽然学习压力很大,每天从7点的早自习学到次日凌晨1点上床,卷子做到麻木,但自己只要负责做好功课就行。家里对他的要求是心无旁骛,早上起来床都不用铺。而到校后,做什么题、去哪间教室、补哪个短板,都由老师安排好。自己已经习惯了执行,执行就是胜利,最后也终于如愿。然而进入大学后,他发现这个已经习以为常的“铁三角”散了,三者目标不一致了——老师不会管自己学得怎么样,除非自己追着问,部分通识类和专业基础课程需要提前线上学习,然后面对线下课中老师的咄咄提问。自己不再是被追着喂的那个。爸爸妈妈远在千里之外,对当代大学知之甚少,鞭长莫及,更重要的是,两人憋了几年的旅游需求爆发,几个月里玩了三省四市。“被抛弃”的小江每天认真上课、努力预习复习完成作业,上学期期中成绩排名班级中后,他内心满是惶恐,那应该怎么学?同宿舍的同学早早定下考研目标,桌前10厘米厚的词汇书和配套练习每天都仿佛在追问他:“你的目标是什么?考研、出国还是就业?就业的话哪个方向?出国、考研的话跨不跨专业?”这些自己都没想过,临时抱佛脚想却千头万绪、毫无主意,于是自责。选课、选社团、选讲座……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被教”的那个,而是“该学”的那个。手里握着这个巨大资源库的钥匙,他有了学习自由、学习权利、学习选择,却不知怎么选,每一次选择都很重要,但是没人替他负责了。“身边有的同学已经通过主动找老师牵线进入本科生研究项目,我还没摸到门径。”小江说,突然不会当学生了,那前十几年的拼搏又算什么呢?爸爸给他分析这叫路径依赖,其他人可以适应,为什么他不可以?“因为我不会无师自通。”小江说,以前看过一个视频,一位“虎爸”介绍自己孩子考上清华大学的成功经验,就是学习学习再学习,尽量不社交,不为外物打扰。一次班级集体校外活动,他开车送孩子到举行活动的楼下,让后者上楼点个卯立刻就下来,还吹嘘“后来他还不是大二就把女朋友带回家了”,以证决策英明,一点不耽误。现在回想起来,怎么可能!江澄嗤之以鼻。转机从他连校园卡带手机都丢了的那一刻开始。小江记得那天是周五,辅导员秦老师带着他,就像大鸭带着小鸭一样跑遍了财务室、教务处、派出所,发现他情绪异常后开启了一场2小时的深谈。秦老师告诉小江,每个人的成长阶段不一样,专注自己,专注做事,只要方向正确,每一步都是进步。“以前看到这种‘鸡汤’句子,我都觉得就是说说而已,但那天听到,好像一下子被击中了,也许这正是长久以来我需要的。”他笑着说,不知道这算不算醍醐灌顶。除了“鸡汤”,秦老师还给了他具体的建议。比如每天给自己在学业和生活中各定一个小目标,哪怕多写了一篇读书笔记、刷了双鞋都可以。比如做二选一时,静下心来列出自己的优势和劣势,两相比对,但最后要加上自己的“偏心”分,因为心里真正想做的、想要的,才能带来获得感,才有动力去拼、去坚持。从那以后,每天从完成小目标中感受着快乐的小江,开始勇敢面对一项项自己曾逃避的问题。几天前他第一次有了“吃饭搭子”——上公共课认识的机械自动化专业“牛人”,他俩的共同爱好是吃第四食堂的新疆炒米粉。一起吃米粉时聊得多了,小江开始思考,辅修一个理工科作为第二专业是否有可行性。那样做对就业估计没啥帮助,但大学不就该探索各种无用而有趣的未知吗?这是他当下对大学、对生活的新定义。大三学生林小湖“夹在学习倦怠与绩点焦虑之间”“只差一点,我就当了逃兵。”环境工程学院大三学生林小湖(化名)刚刚拿到校二等奖学金3000元,然而在大一进校时,她却是个学习困难户。“看到有人说,进了大学,灵魂却留在高三,我不一样,我的灵魂留在‘后高三’。”小林说,两者的区别在于前者还是运转的“刷题机器”,后者进入“自动保养期”——刷够了,学够了。带着这份不知道向谁发火的愤懑和有意无意的放纵,小林开始了新的学习生涯。“一进校就被‘吓’住,学习压力丝毫不比高三小,绩点是很重要的评价排名指标,而排名背后是奖学金、保研以及其他资源的分配。”小林想好好学,却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学。以专业基础课有机化学为例,授课老师在绪论部分就列出了长长的书单。理工科要看那么多参考书?小林不理解,更不知道怎么完成。高三时她的时间是以卷子为单位来分割的,如今更多时间交给她自由分配,茫然无从下手。对小林来说,学习本身就是与娱乐相对的一种“吃苦”,面对高考时她心里有个倒计时,考上就好了,全力冲刺,很快不用“吃苦”。现在发现,冲刺后还没到终点线,还要继续跑。“整个人就夹在学习倦怠与绩点焦虑之间,充满负疚感,就是动不了。”小林说,每次下定决心好好学习前,总有诱惑在前,比如看一期搞笑视频,帮室友去南门最远的点取快递。排遣负疚感的途径是吃美食。在宿舍一边吃桥头排骨一边看搞笑视频那几分钟里脑袋放空,才不会被负疚感和对未来的恐惧追上。就这样,半年里重了6公斤。小林说,那是对失败的具象化。而这一切,也令她与妈妈吵了很多次,妈妈大声问:“你到底怎么了?”“当时我也很伤心,同时好像又很冷静。第一次有了退学或者休学的念头。”小林说。那一刻感受到人生的谷底。触底反弹是从一个偶然发现的小东西开始的。她发现同学在用“手机定时盒”,一旦锁定设好时间,手机只能接听电话用,时间到了才能解锁。有外力辅助,是不是能帮自己管住自己?小林开始尝试用它来管理时间,因为在设定时间内既无法看视频也无法点外卖,她“被迫”看书、学习,一遍看不进,看第二遍,反正已经没有逃避的地方。一开始小林设定的手机隔离时间是30分钟,慢慢地,45分钟,60分钟,150分钟,一个微小的“外援”撬动着小林对学习的专注力和主动性。“其实是我自己不想继续这样下去了。”她说,如果说这是根“救命稻草”,那么把她拉上来的是自己。如今,林小湖依然每天为绩点而焦虑。那6公斤体重,并没有减下去,但对她来说,已经是长大的证明。(记者彭德倩)